一一(2000)

简评

听片尾曲的时候突然决定要给五星。滋味平淡却余味无穷的、忧伤的电影，好像在三小时里面看见人生百态。印象深刻的几个对着窗玻璃拍摄的镜头，角色溶化在沉沉的夜色和世界浩大的静寂里……南峻和阿瑞面对着与列车行进方向相反的地方，想到NJ说：“本来以为我再活一次的话，也许会有什么不一样，结果还是差不多，没什么不同，只是突然觉得，再活一次的话，好像真的没那个必要。”，他以为自己倒退到年轻的时光里去的时候，生活的列车仍在向前进。人看不见自己的后脑勺，于是我们慢慢都只能看见事情的片面，就像电影里洋洋湿漉漉地回到家里，胖子对英语老师落下像牯岭街小四对小明落下的一刀……背后驱动力和旁的事情都是不清晰的。

很喜欢影片中的各种隐喻的和镜头语言的表达，它并不隐晦，而是用一种轻微的刻意让你不经意之间察觉到故事的情节，就像洋洋的照相机，它展现的是我们“看不到”和“听不到”的东西。导演用故事之外的繁杂对话和画面交织时的其他声音来让这个故事完整，看似是吵闹，其实则是别有用心。在看见别人背后的东西之后，在看见了一个人的另一半之后，我们终于知道了有些事情不是看起来那样，不是跟一开始我们想的那样。但是每次遇到这种事情，我们都会扪心自问： “为什么事情和我们想的不一样呢？”但是又找不到答案。透过窗户反射的镜头，窗外的事物是流动的，但是时间仿佛是静止的；被反射的画面和人是静止的，但是却能感受到深刻的情感在背地里涌动。诸如此类，这部电影的镜头和背后的故事真可谓是回味无穷。

1 叙事：人的宿命轮回感和虚无感；影片始于婚礼和新生，结束于葬礼和死亡；NJ的初恋和女儿恋情的照片式相似；NJ在日本重历青春的理想主义得到了一个没必要的结论，NJ妻发现生活的重复而去寻找意义却发现哪都一样，有种虚无感的意味；一一看到初生的婴儿感慨自己也老了，因为他也遭遇了爱情的闪电，开始陷入生活的轮回。2 风格：拍摄视角大部分在一个相对较远的位置，且多固定少切换，给观众营造了一种看尽生活冷暖的旁观者视角；用间接的声音而不是实景去表现一些情绪场面也增加了这种距离感；有几处利用玻璃的影像特质的镜头，个人小生活与外部大世界的空间对比，也是一种环境中的自我审视；有几个寥寥数笔引出剧情细节的地方有点意思，比如小老婆和保险套，比如慌乱的音乐老师。

一直以来，我最钦佩的人都是李安。我晓得他的电影很好，但总是觉得少点什么，差一口气。读他的十年了解到他拍摄时的想法和很多深意，巧思，可即使这样我也不觉得是我自己领会能力差，因为知道将想法用视听语言呈现是一件极难的事情，他的点子多想法好，并不代表他做出来的东西就和想的一样好。虽然我一直这样觉得，但还是有些心虚，因为我还没看到过我想象里的最好的电影。今天终于天时地利人和我看了一一，激动得想要蹦起来。这就是我一直以来想要看的那种电影，我心里最完美的电影。如果是读高中时看一一，我想我绝对会把人生梦想改为做导演，不是为名为利，而是想讲好故事给别人看，让大家觉得不孤单。我真幸运啊，生在有杨德昌电影的年代。

我像是突然闯进了他们真实的生活，见证了各个年龄段平行又交叉的故事。或许是心不静，或许是阅历不够，又或许是小镇做题家的思维总是会不自觉地影响我的观影体验，于是边看边疑惑，脑子里想的一直是“懂一些细节，但看不懂想说的主题”，只觉得这是一部好生活化，好慢又好满的电影。可看到了影片的最后，洋洋念着他用铅笔和田字格写下的对婆婆说的话，讲述着他的疑惑，说着他想把另一面给大家看，他说他也老了，我居然哭了。当影片结束，所有角色的故事在我脑子里盘旋，我好像突然又懂了一点点。也许想讲的是人生。每个年龄段都有自己的困惑，每个人都只看到一半的世界，我看到的不是你看到的，而哪怕重新来过，一切依然不会有本质改变，就像JN和她妻子最后的那段对话里说的那样。故事里，新生儿出生，老年人会离开，一切都是轮回。

看了这部片子其实更近一步了解台湾的中产阶级的家庭（它们中的好多家长都不饿，但是很渴）。办酒席的场面让我回忆起房思琪的初恋乐园里所描写的圆桌文化（其实个人真的很讨厌结婚、生小孩、小孩满月都要办酒席的这种风俗）#大人们都是市侩嘴脸（不得不吐槽这部片子里的纷飞滥情男女，再次让我恐婚没有感情为何要结合在一起，影响最大的其实是自己的小孩的心理健康）反而说雪亮真言、看得清楚的是小孩。最令我惊喜的或许不是婷婷的活泼漂亮又懂事（甚至有点讨好型人格？）而是洋洋吧，他和爸爸在车中的问倒大人的对话，拍摄的后脑勺，写给婆婆的话，情窦初开的可爱行为都让我很讶异，他背着小相机在天桥上奔跑的那个画面也真的好美好美，洋洋长大了一定会成为很好的大人。（but三个小时真的薛薇长了些，导致我分了几次才看完）

又是一部非常日常的日常片。这种片子都需要去细细的品味。前半部分我最喜欢的就是他的儿子拍的那些照片。而整个电影我最爱的就是东京日本的那一部分。当人们离开了自己日常生活的场域，很多时候就会产生微妙的变化和故事。就感觉其实对这个很矛盾，我觉得人不可能一辈子都如此的忠贞和只爱一个人，感情是流动的，到外面他留到了那里，但是终归要回家，也许就像脑子疲劳了，打一场球一切就回到了正轨就发泄了，状态就变好了一样。但是这种事情落到自己身上，如果自己知道了谁都受不了。只是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觉得一切都合情合理，都让这个电影变得更加有人性了。然后还有一段就是大女儿遇到了她前男友，前男友突然就大吵起来。然后他们一群人在家里，每个人都在干自己的事情，但是背景音就是那个意气风发的老二，就这一段我也很喜欢。

无人不是故事，无人不是悲剧。我们真的能够选择自己的人生和幸福吗？又或是我们只是反复徘徊在自欺和欺人之间。病榻上的奶奶是大家倾诉苦恼的对象，懵懂的洋洋是个很有寓意很不寻常的视角，他用一个孩子的目光去看看被各种苦恼愤怒遗憾和委屈所遮蔽的成人世界，而大人们却已经完全看不清了。为什么我们只能看到事情的一半呢？洋洋的镜头下都是人们的背影，哪里藏着我们并不知道的悲伤和无力，即便自己都未必能看出来。想做好人的父亲，想要爱情的婷婷，想要平静的妈妈，想要发财的叔叔，想要醒来的奶奶和想要长大的洋洋，我们承受着生活的洗涤和冲刷，如果真的要重来，发现往往依旧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温情平淡的故事确实暗流涌动的悲伤，人生就如歌中唱到的山丘之后可有人等候？但是我们却依旧在无数次的挣扎幻梦着翻越山丘的可能。

镜头语言的教科书，文艺电影的教科书，那么复杂暧昧微妙的感情关系，那么多遗憾爱恨情仇的人物关系，那么叶宽枝茂根深的，那么丰富深邃的隐喻，那么多的社会议题和人生议题，这么多不同的主观视角和不同代人的故事，竟然都都在镜头交代下毫无歧义，娓娓道来，不多不少，不急不缓，一一对应，从长镜头的停顿时间，到路边的路灯变换的时间，准确细腻得可怕，没有一个浪费的伏笔和对话，没有浪费的空镜头和长镜头，没有不准确的视角，没有误读的可能。这个文本这个结构成熟完美得太令人惊叹了。尤其喜欢里面几个瞬间:小男孩在闪电的纪录片的幕布下性启蒙和喜欢上一个女孩，后面喃喃的纪录片在讲述人类自然现象的诞生，也在讲这个具体的人的感情的诞生。NJ和初恋的相拥。还有最后男孩说我们都老了。

记得之前我的语文老师老李头再讲岁数代称说到四十不惑时，他说了这样一句话：“别说四十不惑，我一个快六十的人都没把生活过明白，过不明白的……”是啊人们带着疑惑来到这个世界上，到棺材里头都是疑惑的，于是又带着问题回到了生命最开始的地方。问题好多，为什么不公平，为什么进山听道理，为什么总是忘记自己在干什么，为什么觉得自己白活了每天都一样……这些问题是你穷其一生一一都搞不清楚的，而你也不想一一把问题搞清楚，清楚太多就觉得自己老了哪怕自己只是和洋洋年纪一般大小，于是又把问题一一带回了尘土中……句号“。”不是将一切结束，它是个循环是个轮回，是一个永远都没办法弄清楚的问题，没有人能活的明明白白，它再循环……

此片对我最妙的地方在于一直没看，但曾和某人聊起网名，我随口就说，为啥不叫一一，有你的气质，毕竟名字里有个一，对于热爱电影的人用杨德昌的电影作为ID也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而且里面女主叫婷婷。后来她多了个小侄儿，我想这小侄儿的小名大概率是她取的，叫洋洋。杨德昌用一种现代拍vlog的叙述方式，接地气的用生活细节作为内容主体，没设定明确的故事主题，更多是反应生活的原貌，牛逼之处在于大师处理剧情的功力，让台北普通一家几口人似普通琐碎却一地鸡毛的生活状态用一种克制又舒缓的情绪表现出来，不刻意强化剧情冲突，但完全不会让人感觉沉闷，台词有着跨越时间的共鸣性。婚礼和葬礼一头一尾对应，NJ的初恋和婷婷的初恋相互辉映，洋洋的后脑勺照片点题：A one and a two。PS：NJ那个初恋真的好像毛尖老师。

為什麼我們都害怕第一次，每一天都是第一次，每個早晨都是新的，我們不可能重複同一天，每天早晨，我們也從來不會不敢起床。“以红事开头，白事结尾，看完全片觉得走了一遍人生。”如果我再年轻几岁，大概会在第一个静静流淌的长镜头时就退出播放，可惜的是我已经能看懂每一个留白、每一个沉默、每一个远景了。导演想告诉我们的太多，只是“我能跟你讲的，你一定老早就知道”，但即使这样，“人生重来一次，没那个必要”。但是这样的人生，也确实很没意思，做的都不是自己喜欢的事，怎么会快乐呢？此外，通过电影悟到的一点是，导演太知道怎么制造美了，男生女生拥吻时远处开来的汽车、昏暗的放映室里女孩子在影片的光中回头、在海岸上抽烟正巧扑来的浪花，等待美，制造美，记录美，片子不仅仅是人生大课堂，也是千禧年的城市美记录档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