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岛：最后的辩论(2020)

简评

精彩。芥与三岛之间存在着一种镜像般的颠倒关系：芥在语言层面上支持无时反对持续，在实践层面上却持续地坚守无时；三岛在语言层面上拥护持续质疑无时，在实践层面上却用无时来实现持续。他们从来没发现这一切有什么问题。也许，从来就不存在什么知行合一；相反，知与行本身就不是什么自我同一的东西。将两者粘合起来的只能是所谓的“信”，或者说对信本身的信：芥对“解放区”的信，三岛对天皇的信，以及，二人对“这个国家真烂”共同的信。

很好的纪录片。相比于川端，谷崎，三岛堪称集大成者，从文学风格上讲，三岛追求日本古典美学到达了巅峰，因而不少批评其文风浮夸而极其形式主义。从政治上来看，作为当时的狂热右翼分子，在新的浪潮冲击时依然保持着自己守旧的武士道信仰，以及又有着区别于其他右翼势力的反抗精神。从个人经历来看，自幼家庭中被压抑，控制的环境，以及对于毁灭的，暴烈的美的永恒的追求。共同导致其最后自我了断，献身理想，同于短篇《忧国》中军官的下场。本片的优点在于，没有那令人难以忍受的，自以为是的试图解释一切的优越感，也没有过于拘泥于三岛的政治立场和作家地位，巧妙的记录了其辩论时独到的思想观念后，也提供给了观众一个全新的视角。

三岛由纪夫的魅力，哪怕隔了这么多年，还是汹涌澎湃。两边其实心知肚明，事前火药味十足，其实一边是借super star造势，一边想怀柔收编。但三岛的态度依然真挚热忱，他如果愿意完全可以在辩论中痛下杀手，但并没有。他极其耐心友好地交换彼此的不同意见，不厌其烦地阐述主张。某种意义上，只有同为艺术家的芥正彦是跟他相通的，所以他才会在了然彼此真正用意后撒手而去。所以当三岛自杀后，芥正彦说出那句“太好了”，着实恰如其分。

抱着孩子出场的芥正彦真的惊艳到我，内核强大的狠人，老年的第一个镜头闪出的时候，仿佛看到了鹰。我对这场对谈原本没有什么期待，没想到意外地有趣，片子本身也编排得很好。喜欢过也研究过三岛，而后许多年里发现他踩中了一个个我排斥的标签，就不那么感冒了。看这个片子触动到我的，是抛开这些标签他是个具体、热情、聪慧的人，他想要与这个世界建立具体的联系，最后还是不那么成功，他一腔孤勇但仍然受挫，幸哉东大讲坛里坐的不是鸡同鸭讲的自卫队队员，他与全共斗共同的目标都是打破当时那个潮湿猥琐的日本社会。三岛在各种太阳与铁的标签下藏着的柔软，还是令我震撼，只不过各有执着，各上迷途罢了。

很有价值的记录片。上世纪60年代西方国家掀起“年轻风暴”，看这部片子，感觉这风暴也抵达日本，年轻人对现实不满，对未来展望，大学生的那劲头有点像中国文革那会儿。这个时候，三岛前往大学和大学生辩论。三岛提出语言二字，即通过语言来沟通各自不同想法。知名作家三岛和大学生们双方都以诚实和尊重对方的态度参与辩论，一个学生带着小婴孩在讲台上和三岛你来我往对谈，三岛和学生们平等自由的进行交流，现场笑语不断，气氛不错。很珍贵的影像资料得以保存至今，还原了三岛弃世一年前的精神风貌。参与辩论的一些学生如今已是老人，回忆当年，对三岛的评价很不错。记录片最后提到天皇发布《人间宣言》否定自身神性，不久，三岛便剖腹自杀。记得读过一本书讲三岛剖腹很费了些周折，剖得吃力，流了很多血……不知道三岛自杀与天皇放弃神性是否有关？

芥的“解放区”至少在他的“国”里是无敌的，一句“关我p事”抛开全共斗运动失败的论断，在戏剧的空间里继续革命；“被时间牵着走的”三岛终究留不住时间，以戏剧般切腹自杀的形式停止时间，展演对“天皇”概念的绝对精神，如动物园里的黑色大猩猩被观看而无法引起共鸣的悲剧色彩无不令人唏嘘。（第一次以影像的方式去认识文字外的三岛，其坚毅的目光，铁般的躯干和意志，平和的笑与姿态，自我揶揄和幽默，对年轻人的关爱和尊重…只能惊呼elegant！以及文学之外投身的种种实践，非常人所能及，不愧是全力以赴的疯）

整场辩论的核心其实是芥和三岛，片子里所有能够变老的人都多少变得有些“含糊不明且猥琐”，只有芥老而弥辣，还是那么尖锐。三岛的理念有一种叶公好龙的天真，真送给他一轮集齐了他想要的一切的“红太阳”，恐怕会把他活活烤死。三岛的“应援团”除了讲出一个三岛带着他们“玩女人”的黑历史之外基本上言之无物，采访他们还不如多放点历史录像。

对这场有名的辩论早有耳闻，本片有大量的辩论录像，实际的辩论场景比我想像中要温和不少。“语言的有效性”“他人”和“热情”大概是这场辩论的关键词。最后芥正彦的发言很有意思，他与三岛的立场不同，或许对三岛的大多数行动都抱着不屑的想法，不过在最后对1970年事件，他也算是称赞道三岛演完了他所预想的一场大戏

冲着三岛来，却被芥正彦折服，全共斗和盾之会加一起恐怕都不如一个芥正彦对三岛的理解深，两人辩论是全片高潮。“天皇与自我合一，从中找出美。这只是你在自我与想象上的自渎行为，代表你对现实毫无招架之力。你根本无法从日本人的框架中跳脱出来。”“那也无所谓。”全共斗其他成员用肢体语言挑衅三岛时，芥正彦侧身直面挑衅者有种将三岛护在身后的感觉，语言上分毫不让，却又向三岛要烟并给三岛点烟。结尾全共斗成员已是公务员，而芥正彦却精神矍铄依旧开喷“全共斗和三岛共同的敌人是？是含糊不明且猥亵的日本国”“全共斗失败关我屁事，那是你们的国家才这样想吧？”“三岛自杀太好了，因为他得偿所愿，把绝无仅有的大戏给演完了”。果然只有艺术家能理解艺术家，只有表演型人格能理解表演型人格。我相信三岛跟芥正彦辩论时，他是开心的。

反而我觉得我更能理解芥正彦的想法，创意刺激新鲜，代表了前卫和潮流。虽然大家都很体面，但是结果就是都失败了，这个世界不体面。失败了也不是好事或者坏事，因为最起码大家都能活着。我越来越感到“极端”的危险，极端和极端的碰撞，是形而上的精彩。年轻人的热情，想要改变世界的渴望，我都不再具备了。因为我也活在我的国里。用文字和外貌包装自己，发挥公众人物的影响力，也是在“革命”了。可是左翼学生为什么能去当公务员（运动失败之后的内心该多荒芜。渣男的配音太出戏

好珍贵的历史影像资料。虽然从未读过三岛的任何作品甚至对他有成见，但也从本片中感受到他的魅力，从这点来说他的确是很厉害。面对邀请他来辩论又把他画成现代大猩猩甚至说投喂费100日元的学生们，他倒是真诚相待，最后一番话说得更是情真意切。但芥正彦带着婴儿又是另一种风格，看着他们平和友好的辩论和互相敬烟，感叹果然语言是一种力量。半个世纪过去，当年二十出头的大学生已是古稀老人，节目组居然还可以把当事人逐一请出来接受采访，共同完成这五十年来的回眸。看完本片之后，对三岛的作品就有兴趣了。

关于哲学方面的辩论过于虚幻，空想不解决问题。对于全共斗和三岛都可以说结局说明过程，历史的进程抛弃了他们。三岛在自决的一刻已经是个精神病人，正如他所说不应和疯子发生关系，无人响应一个精神病人的号召是合乎情理的。三岛病了却不自知，他自己就是日本文化糟粕塑造的悲剧，被一块银表夺去了后半生。从这点来看，三岛尚不及芥。没有一块银表又如何？